梨花弄不过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弄堂,住着几十户相熟的普通人家。
似这般的弄堂,吴郡还有无数条。
沈家几代人居住在此,靠一手制豆腐的手艺维持生计,远远谈不上大富大贵,倒也算平顺安稳。
到了这一代,膝下一子一女,相差四岁,子女长相相似,都生得清秀可爱,夫妻俩如获至宝。
姐姐身体康健又懂事孝顺,一直陪在父母身旁。
小儿子自小体弱,于是夫妻俩听从老人建议,将人送到山上的庙里做个俗家弟子,学些本领,也能强身健体。
那一日大集,晨雾还没散尽,沈家豆腐摊前已经排起队。
十六岁的沈玉娘抬手擦汗,左颊小痣沾了豆浆沫,“两文钱一块,刚出锅的嫩着呢。
”青缎靴子停在摊前,吴郡陆氏的公子折扇轻敲木板,目光在沈玉娘脸上流连,“姑娘的豆腐,白嫩胜过梨花。
”陆公子长相才学皆是上等,很快俘获美人芳心。
沈家夫妇知晓家世差距太大,本不欲同意,可女儿一心寄挂在陆公子身上,做个妾室也心甘情愿,只好默许。
原以为女儿能获得幸福,谁料数月后便得到了女儿的死讯,不过轻飘飘一句“失足跌进了井里”。
老夫妇俩如何能接受,前去问询,可连陆氏的大门都没能进去,被护院打了个半死,几日后就伤重不治。
陆家对外的交待是,夫妇俩因爱女去世伤心过度身亡,草草葬了。
几条人命似梨花飘落一样轻易,陆公子随手掸走花瓣,便一身轻松地上京赶考,斩获状元。
沈家的小儿子下山归家,只见荒草斜阳、家破人亡。
老邻居们摇摇头,都是缄默不言。
唯有卖炊饼的大娘拽住他衣袖,几句交待了事由,最后恳求着,“快走吧,趁着陆家还未发现……”“毕竟,陆家在吴郡,只手遮天。
”简肃紧紧攥住茶杯,“似这般草菅人命,只是最寻常的一桩。
陆氏兼并百姓良田多逾千亩,可连口饱饭也不愿给人吃。
去年风调雨顺,分明是丰年,吴郡却有一批活活饿死的佃农。
”裴序垂眸翻着文书,鸦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暗影,薄唇微抿,更显得冷肃。
他翻看速度很快,一笔一划都入了眼。
苦主画押的供词、地契更迭的记录、阴阳账簿……这一本,满满当当俱是陆氏的罪恶。
“这些人,唉——”岳蒙叹了一句,拎起茶壶,给桌上几人都添了一点,“你这趟也是不容易。
”眼睛在简肃身上绕了几圈,突然道:“江南的风水养人啊。
”这小白脸,奔波了一个多月,不仅没沧桑,脸还更白了。